【羡澄】珍珑(下)

本文又名如果江澄也去了穷奇道会是什么样子

魏哥第一人称视角

 @布恩蒂亚的马孔多  @商拾三/ 布布专属十三撩 感谢陪审团/亲友团o(*////▽////*)q

前文指路珍珑(上)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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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8


我将近一年没有踏足云梦地界,莲花坞更是连望上一眼也不忍。


是以我抱着江澄回到莲花坞时,才发现这里重建得这样好了,像是从未遭过劫难的模样。就算没了我,江澄一个人也可以做得这样好。


等我踏入江澄的卧房时,在眼眶里打转的泪终于落了下来。


我离开莲花坞前,江澄的宗主卧房还未建好,不过和弟子门生一般住普通的厢房凑合着。我俩儿时住在一处,长到十来岁上才被虞夫人强行分了房。即便分了房有些习惯也是改不了的,比如我们房内的东西总会备两份同样的东西。


眼前的房间与其说是宗主卧房,不如说是那个十七岁少年的房间,墙上的剑托都有两个。


江澄心细,遇上我这样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人向来是要多操些心的——可他此生,委实不该碰上我。


我将他轻轻放在床上。那箭穿胸而过,江澄躺也不是靠也不是,只能别扭地侧卧着。


他喝止我不让我对金家人动手之后,不多时便昏了过去。我靠在床边握住他瘦削冰凉的手,像从前他生病时夜里陪着他那样,能让他睡得安稳些。


房门蓦地被人撞开,温情风风火火地进来了——穷奇道事后,我给温宁下了一层禁制,让他去把温情接到莲花坞来。


温情不多话,挤开我上手搭脉。她秀丽的眉紧蹙,一针扎在江澄的百会穴,嘴里轻唤道:“江宗主,江宗主?”


江澄眼皮翻动,缓缓睁开眼。我险些跪倒在地,嗓子眼里全是血腥气,一时悲喜交加竟说不出一句话。江澄打量着我,双眼半阖着,声音沙哑道:“你······你去换身衣裳······”


我这才发觉自己一身衣衫都被鲜血浸透。


我心里绞痛,无论如何也不愿离了江澄身边。温情看了江澄一眼,又对我道:“这箭伤在心肺,他开口说话已是不易,你不要再激他了。”


我哪敢再多说一句,临走时深深望了江澄一眼,转身去客房里换衣服。客房里除去江家子弟的衣服也没旁的,我再次穿上那身紫衣对镜自照时,只觉恍如隔世,不忍相认。


我出了房门,发现温情早就在门口等着我,见了我不发一言便要拜下去。我连忙扶住她,心里也猜到了七八分,嘴里仿佛含了一把钢刀再难发一言。


温情抬起头,红着眼眶道:“是我无能······那箭威力极大,几乎断了江宗主的心脉,如今不过黏连着,是以不敢拔除,尚能保留一口气。然伤势致命,纵是我拼尽一身医术,也就在这一两日了······”

 


我松开温情扶着我的手,跌跌撞撞向前走去。我知道阿澄在这条路的尽头等我。


我像个孤魂野鬼似的游荡在莲花坞的九曲回廊里,推开江澄的房门用尽了我最后一点力气。


温情去掉了箭头箭尾,又上了镇痛的药将伤口包扎起来,江澄神情舒缓,看起来就像是睡着了一般。我小心翼翼地上了床,跟他面对面躺下,像从前那么多个日夜一般。


我看了江澄许久,闭上眼轻轻吻上他的嘴角。


我对他一直怀有些见不得人的心思,不知从何而起,亦不甘无疾而终。少年时的爱恋最为炽热又不得章法,因着江澄小我两岁总归难以启齿,只好在夜里熟睡时偷个只有月亮知道的吻。


江澄惯来睡得沉,我也一向庆幸这一点——可此刻,我多想他睁开眼来看看我。


微凉的双唇覆上我的,我猛地睁开眼,落入那双盈满笑意的杏眼之中。


那个吻带着药的苦涩和些许血腥气,并不甜美,可我还是像未经事的少年一样红了脸——若是能再早一些,那该多好。


江澄肺部积血,已是说不出话来,但我们之间从不需要多余的言语,一个眼神足矣。我看他盯着我的衣衫看,又勾起他的小指道:“你喜欢看我穿它,那我今后便一直穿着,好不好?”


江澄嘴角勾起了一点笑意,眼里又有那么多的欲语还休。他轻轻用手合上我的眼睛,我的眼泪润湿了他的掌心。


我缓缓吸气,慢慢开口,死死压住涌到嗓子口的哽咽:“阿澄,阿澄,安心睡吧,明早醒了你还能看见我,再不走了。”


房里的药香大约有安神的功效,不一会儿我也睡了过去。



 

09


这一觉睡得极长,梦里山呼海啸,醒来仿佛一生行尽。


我撑起身子,腹部传来陌生而又熟悉的疼痛,经脉间也褪去干涩无力,窗外一片落叶的声音清晰可闻。


我伸手探去,身边的床榻早已空了许久。


温情跪在床前。我不愿看她,开口声音沙哑:“江澄呢。”


温情涩然开口道:“江宗主昨日下葬了,葬礼是江姑娘一手操持的。”她看着我紧抓被褥青筋毕露的手,又道:“江姑娘拜托我,让你多休养几天。”


我冷笑出声:“在床上多躺几天,好不去找金家那群禽兽的麻烦是吗?”


我猛然转头看向温情,目眦欲裂:“你那日说下山采买碰见江澄,根本不是偶遇是吗?”


温情低下头道:“是江宗主来寻我的。他逼问我当年剖丹之事,又以温氏族人为胁,迫我答应时机成熟后助他还丹于你。”


眼前的女子抬头,亦是泪盈于睫:“但那时我们谁都预料不到会有穷奇道一事!那日将你支走,他仍是坚持要即刻还丹于你······”


“魏婴,他说得对,温氏族人跟着夷陵老祖是不会有活路的,只能被视为邪魔外道,朝不保夕。唯一破局的方法,就是让你脱去鬼道祖师这层身份,继任江家宗主,重回正道。如此,你得锦绣前程,若江家出面作保,温氏族人亦可挣得一线生机。”


温情跪直了,凄然笑道:“我这一生做了两件错事,无论是瞒着江澄助你剖丹与他,还是瞒着你助他还丹于你,都已大大违背了医者所持之道。我失信于你们两人,实在无颜······要打要杀,悉听尊便吧。”


她拜了下去,双肩微微耸动:“只求您······万望垂怜温氏族人。”



 

10


听了温情一席话,我整个人浑浑噩噩,本欲下床却跌落在地。温情想要过来扶我,却被我一手挥开。


腹部的刀口还没长好,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疼,偏偏心头一片麻木;四肢百骸凉得透彻,唯独灵台犹如着了火般炙热,烧得双眼通红。


师姐在庭院里拦住我,一身白衣弱不胜风,却凛然不可犯:“你这是要去哪?”


我咬紧牙关,话都是从牙缝里一字字蹦出来:“上金鳞台,杀人。”


师姐冷冷道:“我和金凌都是金鳞台的人——怎么,夷陵老祖连我们母子俩也要杀吗?”


她瞧见我手里的陈情,冷若冰霜的脸上泛起了我从未见过的怒意:“你还敢拿着它······仙鬼殊途,阿澄把金丹还给你,你就是这么糟践它的?”


师姐拂袖而去:“你若一意孤行,我只当没你这个弟弟!若你还念着阿澄的苦心,就随我来!”


满脑子的滔天恨意也在师姐的叱责下成了一团浆糊。我惶惶然跟上去,直到进了祠堂跪下,不敢再看师姐和眼前的牌位一眼。


我磕头到地,哀哀道:“师姐,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,只求你······求你让我再看江澄一眼吧。”


“你抬头罢,阿澄他······他正看着你呢。”


我不知所措地抬头,神龛中端正放着一只白玉坛。我几乎要跪立不住,直直往前扑去,颤抖着手却不敢摸上一摸。


师姐在我身后幽幽叹气,声音里带上哽咽:“阿澄的意思是,他化成了灰,也彻底断了你的念想,好叫你别再碰那些邪门歪道——以你的天资,问鼎仙途本不是难事。”


“从今往后,你就是云梦江氏宗主,保全乱葬岗上的温家人,揪出穷奇道截杀的幕后真凶以告慰阿澄在天之灵,这都是你身为江家宗主所能做到的、而夷陵老祖绝对做不到的事。”


“阿澄要你清清白白、堂堂正正地活下去——我知道你不惧千夫所指,但众口铄金,积毁销骨,阿澄的苦心,你可明白?”


“我们都还在这儿,你何苦去做那丧家之犬?”



 

11


我本想在祠堂待一宿,却还是被师姐押回了房。师姐前脚刚走,温宁就来了。即便隔着一扇门,我也知道他跪在地上。


温宁拜了拜,道:“我知道公子打算以阴虎符镇住乱葬岗上万千冤魂,此举甚妙,温宁愿为公子守住乱葬岗,也绝了那些小人的不轨之心。”


我靠在床上叹口气道:“温宁,我不是那种自欺欺人的人,把欠的命债归罪于手上的刀。”


温宁道:“可我身上沾了江宗主的血,公子想来也不愿再见我。”


我一时不知该如何回话。


温宁又道:“若此次事成,温氏族人皆可保全,温宁应当谢公子才是。此生与公子相识,实属温宁之幸。”说罢又拜了拜,像是离去了。


我挣扎着起身,将门推开一条缝,远远看见温宁与温情在低声道别。如今金丹归位,耳力远胜往昔,我竟能听个大概——


温宁轻声安抚啜泣的温情:“姐姐不必伤怀,待姐姐百年之后,我定随姐姐于黄泉之下相见——公子法子多,温宁到时候定能脱了这壳子,再往生的。”


温情摸着温宁冰凉的脸,泣不成声:“阿宁,是姐姐错了,姐姐当日急疯了魏公子才会出此下策······这不是你的错,你不该是这样的······你生前连杀只鸡也不敢的啊······”


“我知道的,我知道的······谁也没有错,可我们如今只能这样活。”

 



12


穷奇道一事引起仙门百家一场轩然大波,十数年过去也还是凡人口中津津乐道的谈资。


那日我去江家名下的一家酒楼喝酒,楼上的雅间一直是为我留着的,一般我来两边相邻的房间也是会空出来的。只是那日我一时兴起,掌柜也未来得及准备,去的时候旁边的房间已坐了人。


没理由搅扰了上门客。我让掌柜自去照看生意,惯常进了雅间自斟自饮。


天气晴好,屋内窗户都开着,隔壁的谈话也被风送了进来,说的正是穷奇道一事——


一人道:“如今兰陵金氏的家主是金子轩,可听说他爹金光善亦是一代枭雄,怎的年富力强之时就退位让贤了?”


另一人道:“那金光善心狠手辣,为夺阴虎符不惜派人在穷奇道截杀魏无羡,当时前任宗主江澄到场劝和,不料金光善竟存了吞并云梦江氏之心,暗中派金光瑶传信将江魏二人一道格杀。当时虽有金子勋做了替罪羊,瞒天过海数年,一朝被金光瑶揭发,身败名裂,这宗主哪还能做得下去?”


发问之人啧啧称奇道:“竟有这等事,可见这仙门百家亦不是甚清净之处啊······”


那人忽然压低了嗓音,我心念一动掐了个诀,便听他继续说道:“要我说,这现任江家宗主才是好手段,他在外造声势,在内靠着江家大小姐、金子轩的夫人,里应外合扳倒了金光善,扶持金子轩。谁不知他乃家仆之子,早年还修过鬼道,结果凭借阴虎符镇住乱葬岗,一为修仙界除一凶煞之地,二使云梦江氏声望如日中天,三则绝了金光善觊觎之心,顺带洗白了自己,如此翻云覆雨,哪是金光善那老匹夫所能及的······”


那人仿佛说着什么密辛,声音越发低沉:“再说直白些,谁知道当年江宗主的死跟他有没有关系······传闻魏婴那厮在穷奇道大开杀戒,头一个伤的就是江宗主。若不是江澄伤重不治,又岂能轮到他······”


话音刚落,房内的八仙桌碎成齑粉,满桌的美味佳肴砸了个粉碎。掌柜听到声响连忙赶来,我先一步截住他,冷冷问道:“隔壁的人是谁?”


掌柜的擦擦汗道:“是陈员外家的公子并友人,也是老主顾了······”


我冷笑道:“凭他是谁,再敢进门直接打断腿。陈员外与我们素有生意往来,你去让陈公子给他父亲带个话,说家里有这么个人才以后也不必求着江家了,陈家商船再碰上水祟,莲花坞不会出手了。”

 



我倚着窗,看着街上猫狗打架。阿澄希望还我个清白之身,可没他挡在我身前,我只能比那些恶犬更恶。虽也不曾违拗本心,但在外人眼中,不过一丘之貉罢了。



 

13


穷奇道的真相我是从金光瑶的口中得知的。他正是当日的传信之人。


那样阴毒的谋算甫一落入耳中,我的手快于心念牢牢掐住了金光瑶的脖颈。金子轩和师姐惊得起身,却一时也不知如何劝我。


那金光瑶脸泛青紫,却还笑着,口中咯咯作响说不出话来。他挣扎着抓住我的手臂,一点灵识传到心中:“魏无羡,你是家仆之子,我出身于烟花之地,谁比谁高贵些?我只恨、只恨不像你有个这样的好兄弟!江宗主好能耐,身死之人还能帮你盘活了这盘死棋······”


我松了手,定定看着他捂着脖子咳嗽,忽的笑了:“你倒乖觉,知道在我面前提他——你既是唯一的活证,我自然不会对你怎样。只是你不配提江澄的名字,我也不会杀你脏了自己的手。”


我转身出门,丢下一句话:“孟瑶,当年令堂教你诗书礼义,又岂愿见你堂堂七尺男儿陷于蝇营狗苟之中?”



 

14


金凌在莲花坞的门口徘徊,被我撞个正着。


我还以为这小子又闯了什么祸来找我求救,结果发现他身后探出一条毛茸茸的黑尾巴,那傻小子左挡右挡也挡不住。我忍俊不禁道:“行了别藏了,都看见了。”


金凌像是彻底放弃了,一只黑鬃灵犬从身后蹿出,他牢牢握住狗绳对我道:“阿娘跟我说你怕狗,死活不让我把仙子带到莲花坞来······可我知道你不怕嘛!”


我确实不像以前那样怕了,只是刻在骨子里的厌恶是改不掉了。这些年与人勾心斗角,人心险恶哪是当年街头恶犬所能比拟的,龌龊事见得多了,早就不会怕了。


我摸摸金凌的头道:“你给它取名叫仙子?”这点倒像他舅舅。


金凌多大了,阿澄就走了有多久了。我让他把仙子牵进莲花坞,这些年因着我的缘故,莲花坞上下再没养过狗——江澄见了,会高兴的。

 



这些年过来,我愈发明白当年江澄为我挡狗和一心筹谋的用意——他希望我能活得像个人,清清白白、堂堂正正,幼时不必沦落到与狗争食,成人后不会遭那些披着人皮的豺狼暗算。他惯为我打算好的。


可我终究活成了另一幅模样——这些年为着师姐、为着江家,我做过许许多多本不愿做的事,这点江澄大约也是始料未及的。


无论是我,温宁,金光瑶还是这世上千千万万的人,多多少少都无可奈何地活成了自己不愿见的样子。这之中得到多少,失去多少,我们自己也算不清。


所幸阿澄从未变过,他说为我挡狗,便一直挡在我身前;他说护我一辈子,也确实是他的一辈子了。


人生得挚爱若此,夫复何求。如今他不能再挡在我身前,自当轮到我去护他想护却再不能护的人和事。纵使我如今这副尊荣不算太讨他喜欢,但阿澄心软,会原谅我的。



 

今夜月圆,我要在床头放一坛酒,等阿澄入梦对酌。





END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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